海峽對岸的母親
李英生 著
參、海峽開放團圓竟是一場惡夢
一、破鏡重圓幾家能夠
幾十年的盼望,降臨的卻是殘缺的破鏡,永遠無法重圓的破鏡。母親和父親雖然感情不好,但夫妻之情,終難忘懷,母親到臺灣頭一件事就是要看父親的相片,很珍惜的收藏在身上,而且好幾次問我父親還有什麼遺物,我告訴她,我身上穿的毛皮背心,是父親的遺物,她也就要了去,天天都穿在身上。她不但沒有絲毫記恨父親,似乎反而懷念父親,遺憾的是父親已經作古,不然破鏡重圓的夢,必可成真,遺憾的是母親看到的父親,祇是一座冰冷的墓。母親來臺不久的清明節,我們陪她一道去父親墓園掃墓,這是母親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父親的墓園。母親坐在墓院默默無語,呆呆的望著父親的墓碑,母親與父親的恩怨,盡在這默默無語中冰消雲散了。回想母親與父親最後一次相見,是在我小學即將畢業的寒假,除夕的晚上,獲得父親寄語說回家過年,母親盼望、期待多年的團圓,即將降臨,母親直是喜出望外。除夕的黃昏,父親回家來了,可是、出乎意外,父親並非回家過年,祇是對母親說了幾句話,就離去了,父親絕情而去,母親痛不欲生,差點跳下閩江自殺身亡,不久父親也不告而別,來到臺灣。造化弄人,如今母親與父親有緣相聚的時候,父親又早已背棄人世了。
父親於68年8月13日下午因疑患盲腸,到榮民總醫院急診,直到深夜十二點多,始確定為盲腸炎,應即開刀。手術約二個多鐘頭,榮總病床甚為因難,第二天下午幸有我同事的先生,是該院之職員協助,始順利住進病房,始獲悉有教會組織之看護中心,第三天開始僱請女看護工照顧,我始回家休息。迄廿七日出院前後十四天,傷口尚未完全癒合,大約三個月始拆線。
手術住院期間,我每天均分別於下午及晚上到醫院探望父親,在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一起到醫院看他,他除了對我說此次生病,好在有我做了很好的安排,很週到的侍候,他很滿意。此外他也對僱用的女看護工印象非常的好,直到出院之後仍念念不忘,她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父親對她的家庭狀況似也已相當瞭解,似有與她結為連理相依為伴的意思,惟考慮他退休金不多,難以足夠供倆人的養老生活,且未幾盲腸又時常疼痛,不再有此念頭了。
嗣父親於次年(六十九)七月十五日,開始發生便秘,嘔吐等現象,而且逐日加重,又於二十四日至榮總急診,經醫生反覆檢查,判斷為腸阻塞,至二十六日,腸仍未通,只好動手術。是日晚十一時送進開刀房,此次開刀將近五小時,直到次日凌晨四時許,始見主治醫生出來,帶來一個令我沮喪的消息,父親患的是腸癌,而且已經轉移,肝部、肺部,這是多麼可怕的病情。
我怔怔的站在那裡發呆,突然感到全身無力,兩腳發軟,我極需要放聲一哭,以紓解一下心中的悲痛,我也不知何時眼淚直往外流,直到恢復室裡傳來父親呼痛的聲音,我才清醒過來。父親的叫聲響徹榮總大樓的長廊,一聲又一聲,也就好像一把一把的利刃刺進我的心中。焦急的等待,大約清晨七點,父親從恢復室推出來,送回急診室,父親傷口上的棉花,全是紅紅的鮮血,似乎傷口還在流血,吐出來的痰,也都是血。麻醉藥力慢慢消失,父親的傷口也越來越痛,而榮總的急診室,無異於菜市場,病床與病床之間隔,有時擠得容不下一個人站在其間。最糟糕的是病床無意間之碰撞、震動更加傷口的疼痛,沒有一刻安靜。
手術後情況甚是不好,我真擔心父親是否還有出院之機會,可是沒有想到他恢復能力郤出乎意外的快,雖然體力還是很虛弱,傷口當然也還沒有好,但是醫生卻要我們辦出院。八月六日出院距開刀之日只有十天。
70年5月迄8 月下旬父親因化療反應又在榮總住院三個月,我每天仍然是下午及晚上去看他,女看護工對我說,父親說我去看他像是客人,一晃就走了,建議我多陪父親。我也理解病人極需親人陪伴,可是現實的環境做不到,下午是辦公時間,從辦公處所到榮總往返撘乘公車約一小時,洽詢處理醫療事情約二、三十分鐘,能陪父親的時間,至多一、二十分鐘,必須在下班前趕回。至於晚上每週有三天要到夜補校教書,賺些鐘點費,補貼家用,祇得與妻輪流去陪父親,而妻要帶小孩,要做家務事,還要做女裝補貼家用,病人需要親人、親情的安慰。我陪伴父親的時間的確太少,祇是委之於看護工,長期輪流照顧,自難以盡合父親的意思。我也感慨未能多陪父親,實也力不從心。
父親在家療養,僱用兩位專業的護士輪流照顧,食量亦漸增加,一尾小鰻魚分成二次吃完,一餐可以吃下十至十五粒水餃,或且一碗炒麵,可以坐在床上吃,部分飲食從家裡送去,他自己下床大小便,慢慢的還可走幾步路,體重也稍有增加,父親很有信心的說,到過年大概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必顧人照顧他了。父親生命力之堅強可稱罕見。可是父親也說護士她們還不如燒飯的柳小姐,柳小姐在宿舍工作多年,與同仁如同家人,有感情,尤其對父親更是親切。
父親腸癌在榮總住院,前後約四個月,面對的全是掛在自已身上的針筒及插在鼻子插管。在家療養也有一年多,病人需要親人,需要親情,父親長期臥病自是寂寞痛苦,倍加期盼親人在傍賠伴,可以讓他傾吐病痛,給他鼓勵,給他安慰,談談聊聊,以解他病中的寂寞,此時此際,也就對自已的家有所感觸,乃想到母親而感慨的對我說,若不是你母親個性倔強,當不至於有今天如此情境。
我聽了父親這句話,不由的我心中無限的感慨,眼前坐在他床前兒子,假若當年沒有偷渡來臺,今日坐在他床前的,知有誰?難道祇是母親個性倔強,拋妻棄子,這個結局難道他沒有過錯,此情此境,我能對他說些什麼 !
父親老了、病了需要老伴,需要親人照顧他的起居生活,遺憾的是我結婚時,也未考慮到父親老了,和他住一起,以便照顧他。自從葉伯父家人,於民國四十七年隨臺灣省政府遷居臺中後,父親即已住在物資局中山北路單身宿舍,雖然我每週至少去看他一次,但是父子相對幾乎祇是問候,除了我偶而告訴他一些生活情形外,我們沒有過去可談,我不知祖籍,甚且不曉得祖父母名諱,幾乎像一般的朋友,遠不他和乾女兒親切有話可談,甚且不如他和辦公室的幾位小女孩工友。何以如此,祇是為了「汝性類母」這一句嗎? 父母譜錯了姻緣。
雖然我無法接受他的說詞,像母親有何不對,我能對他說些什麼,祇能感嘆造化弄人,假若沒有日本侵華,我們不至於家破人亡,假若不是兩岸阻隔幾十年,父母也不至於破鏡無以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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