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活起居難以符合母親的需求
兩岸生活水準的差異,生活習慣的不同,特別是母親她依然過著四、五十年前的生活方式,時代的變遷、社會的進步,別人改變了、進步了,對她來說是毫無意義,她一切如故,她一個人在家鄉,足不出戶,與別人鮮少往來,她的生活圈只有同棟的幾戶鄰居,都是和她生活水準差不多的人,甚至於母親還比他們更富裕,母親是同棟七戶鄰居中,第一家購買彩色電視的,但是她對外界的事物一無所知,鄰近的西湖公園也已幾十年未曾拜訪。
母親來到台灣,就和許多大陸的老年人來台一樣,一時難以適應台灣的生活方式,以致台灣許許多多的事物,感到不習慣,尤其我們家房子小,人口多,更難符合母親的需求。
她一到台灣,就對住處感到非常不方便,特別是盥洗,盥洗間少有空閒,首先對於我們一家人共用一個抽水馬桶感到不習慣,她要用廁所,就得等待,她在家鄉仍然是房間內放有糞桶,個人可以自由自在的使用,不受別人的影響,可是我們家人口多,卻只有一間盥洗室,特別是早上,在這時段小孩們都要趕著上學上班,可是母親一早就佔著盥洗室不出來,她動作遲緩,年紀大又加上駝背,本來行動就不方便,而且這些用具,她使用的也不習慣,越加的緩慢,儘管小孩在旁邊等她,可是她沒有辨法,她做不偳,照樣的慢吞吞,在她覺得已經趕緊加快了,可是小孩更迫不及待,小孩又不敢催她,只好由我進去把她請出來,並且一次又一次的向她解釋小孩要趕著上學,她有時理解,但有時卻也不太高興,如此只好另以臉盆供她使用,她也難以適應,也就常抱怨說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臥房,沒有單獨使用的糞桶,實在不方便,且由於她可能膀胱不好,無法禁尿,每當她有尿意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要小便,等久了就會尿在褲上,有時候她迫不得已,就只好跑到室外,蹲在大院圍牆邊小便,這在我們看起來覺得不雅,可是這對母親來說,也是迫於無奈,為了解決母親小便問題,只好買一只便盆供她使用,可是問題仍然無法解決,首先發生難題,便盆沒有空間可放置,我們房子太小,她和小兒共住一房,只有六席的臥房,排了兩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還有一台鋼琴,母親床舖兩頭,都已經沒有空隙,實在沒有可以放置馬桶的空間,而且母親坐下後站不起來,最後只好以大水桶取代,這些問題,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難題,遺憾的是我的住宅狹小,以致無法改善母親的生活環境。
痰盂是中國的文化,一般家庭客廳的茶儿前以及臥室都放置有痰盂,母親雖然不是經常吐痰,但是偶而也有吐痰的習慣,因此她也常問我為什麼不放置痰盂,雖然我告訴她台灣習慣上都是吐在衛生紙上再扔到廢紙簍中,她也覺得我們說的有道理,可是她記憶力不好,她記不住,她不習慣,當她需要吐痰的時候,找不到痰盂,只好把痰吐到料理台的洗碗槽裡,或抽水馬桶裡,這在她已經自認為很講究衛生,可是她常常會吐到洗碗槽、馬桶週邊,而且對她說洗碗槽是洗碗、洗菜用的,痰吐其中不就污染了碗及菜肴嗎,但是她對此雖然能理解,母親仍然停留在以往一慣的生活習慣,假若母親是正常的人,這些小事物,她不會不適應,她不會固執的不肯入境隨俗,可是不幸的是,她的健忘症,讓她無法記住新的事物,新的事物很難在她腦子裡生根,她一直無法區別水龍頭紅的是熱水,藍的是冷水,她對現代科技產品,氣壓式熱水器以及水點火熱水器難以接受,她有用熱水的習慣,她不論洗臉、洗手、洗衣服,都要用熱水,她並不怕冷而是她的習慣,而是她愛乾淨,由於她怕熱,汗水多,她怕衣服有汗臭,所以她要用熱水洗來去除汗臭,因此,她使用熱水的次數甚為頻繁,可是她卻常開錯了水龍頭,雖然她知道兩的個水龍頭中,有一邊是熱水,而當她換開另外一邊龍頭的時候,卻不知道水點火的熱水器要等一會兒才有熱水,每當她打開水龍頭,仍然是冷水的時候,她就會臉露不悅的神情,通常我或妻看到她要用水,立即替她打開熱水龍頭,並且告訴她紅色是熱水,要等一會水燒熱了才會有熱水,但是她還是告訴我們說,在家鄉爐子裡整天都有熱水,較台灣更方便,我對她的說法表示懷疑,在我記憶中,以往在家鄉燒飯是用木柴,煮飯後柴火的餘燼用以燒水,雖然有一鍋熱水,但是個把鐘頭後也就冷了,不可能整天有熱水,但是母親則答以家鄉早已改用煤球,煤球爐上放置一壺水,整天有熱水可用。在母親的認知是,煤球是比木柴進步,但是她不知道煤氣比煤球更進步,她能記住過去,卻記清現在。她以為自來水龍頭流出來的熱水是天然的溫泉,因為福州的溫泉甚負盛名,溫泉流出來的水是滾燙的。這些情形很明顯的顯示出母親不是單純的記憶力衰退而是患有老人癡呆症。母親的病經過醫生的診斷,雖然是老人癡呆症,但是還不算太嚴重,她應對都沒有錯誤,尚有相當的理解能力,她自己的生活起居都能自理。而此病也無藥可治,只有延緩病情的藥物,可是母親對吃藥非常的排拒,她說她沒病不吃藥,她說她在家鄉即使生病也不吃藥,即使我們告訴她,這是維他命、補腦藥,她也不肯服用。除了我給她服用有時勉強接受外,妻要給她服用,她一向不肯合作。所以每天應服三次的藥,通常只是晚上服用一次,且多間斷,當然也就難以達到延緩病情的藥效了。母親的病,雖然不是來台才發生,早在家鄉時即已有病象,但在她熟悉的環境中,只是顯現出記憶力的的衰退,並不會影響她的起居生活,她只是經常忘記她東西放置的地方,妻回鄉時即已發現,她是非常的健忘,由於她的健忘,所以鄰居們也常以此取笑她,她經常找不到門的鑰匙,就用繩子掛在胸前,雖然她貪睡,誤過了該燒飯的時刻,但是鄰居會叫她,她仍然是自己每天買菜、燒飯、洗衣,一切作息如常,她不但燒飯自己吃,她還燒飯給堂弟吃,她還照顧堂弟的生活。可是到了台灣,這環境的改變,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事物,這裡雖然是兒子的家,但是這裡的一切都不屬於她,這裡的孫子和她沒有感情,這裡的媳婦與她沒有話可聊,這裡的事事物物都與她無緣。不只是她要糞桶沒有,她要痰盂也沒有,就連喝杯開水也不方便,台灣的熱水瓶,傳統的熱水瓶完全不同,電子熱水瓶,不是用倒的,是用按的,眼看著大家都能按出水來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按不出水來,而且這水是冷水倒進去,按出來的水雖然是滾燙的,但是究竟這水有無燒開呢,她又耽心喝進去是沒有燒開的水,每次喝水她總是要問一句這水有燒開嗎?可以喝嗎?雖然我們給她特別準備了一只傳統式的熱水瓶,但是她仍然有好學的心情,她仍然要選用新式的熱水瓶,仍然要問這熱水可以喝嗎?我們對她說:你就用那舊式的熱水瓶吧。但是她則以你們用什麼,她也就用什麼,何必麻煩專為她另外備一熱水瓶呢?
母親不願麻煩別人,不願增加別人的負擔,她更想幫家裡做些雜事、掃地、洗碗,可是我們不讓她做,沒想到她第一次搶著洗碗,卻遭受到大兒子的驚叫,原來母親看到妻忙裡忙外,她就拿了一張舊報紙,先擦自己手上的油,再把碗上的油先擦乾淨,當她甫擦拭一兩塊碗時,大兒子看到就大聲的喊叫起來了;媽媽啊你快來啊,老祖母怎麼用報紙擦碗呢?我趕進去看她面無表情的把碗放好,擦擦乾淨自己的手離開了料理台,她對我說,這些盛菜的碗盤,這樣油,用舊報紙先擦乾淨才好洗呀,我告訴她報紙上的油墨,黑黑的很髒,盤碗的油可以用洗潔精清洗,這些事我們都會做,不用她幫忙,請她去看電視,她看看我們,仍然是面無表情的對我說,她在這裡實在是客人。這是她第一次想幫家裡做些事,就不對勁,難道她做的不對嗎?她做錯了嗎?在她以往都是這樣做,或許家鄉的人也都是這樣處理,她並沒有錯,她並無不對,即使她做的不對,這些事原也不必大驚小怪,兩岸不同的生活方式,兩代不同的生活差距,某些事物的不同,思想的差異原是意料中的事,大兒子不是不瞭解,他已經是大學生,他該理解,也該諒解這些差異,不應該大驚小怪的吼叫,假若這件事發生在外祖母身上,他就不會呼喊,他會顧慮到外婆可能生氣,可是對於這位陌生的祖母,他不在乎她是否會不高興,他也不在乎父親是否會不高興。許多細碎的日常生活小事,原本都是古老留存的生活習慣,雖然不符合現代生活的要求,但是這些都是因為生活的時間、空間的不同而產生的差距,一般正常的人,都會因為環境的變換而改變、而適應,但是不幸的是母親老人癡呆症、健忘症,新的事物既無法接受,老的事物反而忘不了,她並不是一個完全喪失了心志的人,她仍然能辨別事理,因此益使得她保留了一個固執個性,堅持自己的生活行為,她習慣於過去的生活方式,雖然她也有從善如流的心事,即使是她經常在做的事,也是常常過後也就忘了。她不喜歡喝白開水,口渴則多以蜂蜜解渴,當她倒好蜂蜜對於殘留在瓶口的蜂蜜,就用她的嘴唇把蜜舔淨,雖然這瓶蜜是她個人用的,但是在大兒子看到後就告訴我說這多不衛生,這瓶蜜誰敢吃?雖然我反駁他說,這瓶蜜是給她個人用的,你又不會去吃,衛生與否與你無關。但是這畢竟是不衛生,我就等到母親正在用嘴舔淨瓶口的時候,我就拿了一張面紙對她說,台灣氣候不好,食物容易腐敗,瓶口殘蜜用嘴舔,口水沾染在上面就會發霉,所以最好不要用嘴去舔,宜用面紙或衛生紙來擦乾淨較為妥當,她聽了之後,也認為我說的有理,當場也就從我的手上接過面紙,重新再把瓶口擦了又擦,生怕擦不乾淨,可是過後她也就忘了,依然如故,實則母親以往也不是如此的不講究衛生,貧窮、孤單、老病,讓她不復當年。初開放時,大陸的貧窮落後,已經為台灣地區人民所輕視,母親這些行為當然也為家人所鄙笑,同樣的是中國人,能有幾許同情,能有幾許包容,難道只有生長在故鄉的人,才有故鄉之情嗎?祖母、孫子之間,也難跳脫這時代的悲劇。母親!你委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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