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十六、頑童要造鐵殼船
馬尾是中國的海軍搖籃,自從我到馬尾,我就愛船,我從大目埕隨軍到馬尾,乘坐的船,祇是一般民用木船,在船首的甲板上,架設一片薄鐵板,這就是我們的海軍的軍艦嗎 ? 我要造一艘鐵穀的軍艦,那是我的夢想。
我在馬尾,不祇是沒有家,生活起居的環境是軍營,沒有我活動的空間,就和在江西一樣,那是別人的家。自從我到江西,我就感受到父親對我似乎缺少愛心。
軍需處是辦公的處所,沒有可以供我讀書寫字的空間,而且許多事情,我從來不知道有這些生活的規矩,他認為是應該的,可是在我卻是常常疏忽。諸如吃飯挾菜時,要靠自己方向的碗旁邊挾,不可在碗中央挾,菜要挾穩,不可從筷子上掉滑落盤子上;看報時若有大人站在旁邊,不問對方是否要看報,都要站起來,把報紙遞給大人,表示讓對方先看的禮貌;下棋時,吃了別人的棋子,要說你輸我一子,不可說你死了。凡此種種,都是被父親打過罵過以後,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甚至挨打以後,還是照樣的疏忽。所以挨打,挨罵也就成為我經常的事,不挨打挨罵才是例外。尤其讀書寫字都是等待有空閒的辦公桌,別人要用,馬上就要離開,稍為緩慢,往往就會挨罵,在傍聽他的同事聊天,也被叱責,甚且有一次我站在大門口,看見挑糞便的從面前走過來,未即時避開也被叱責,幾乎事事挨打、挨罵,動輒挨打、挨罵,幾乎成了例行的事,沒打、沒罵是例外,挨打、挨罵,全是生活上的細節,有時我連為什麼被打罵,也弄不清楚,反正父親要打要罵就是了。
我們用餐是八人一桌。父親規定我,用餐前桌上的餐碗筷全要先用開水燙好,有一次燙好後,碗冷了,父親以為我忘了燙,我剛靠近桌傍,當眾就叱責我,我甚感委曲,我哭了,並且說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打我罵我。這是我唯一的一次,被打罵哭泣。每當他打我,我全是直直的站著讓他打,他出手很重,但都只掌一掌,少有掌兩掌,被掌後臉上都會留下掌指痕,打的次數多了,夜靜時常聽見蟬叫,我覺很奇怪,為什麼常聽見蟬叫,福州到處可聽見蟬叫,冬天不會有蟬叫,直到我成年後,才曉得這是耳鳴。他似乎也覺得出手太重,問我為什麼不躲避,我無法回答他,我心中想回答的是「你為什麼要打我,你要打就讓你打啊」,小時候聽母親講的英雄好漢故事,山大王被捉砍頭時,全是很勇敢的說;「頭斷了一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自小就崇拜楚霸王,打敗了,自刎於烏江,絕不投降,這也就是母親教育我「男兒不掉眼淚」的精神。每當我被打,璧人遇見我,就會對我說「你又被打了」,嗣後我被打,我全都是避開她,跑到遠遠的江畔,看那揚帆乘風破浪的船。
我能來馬尾,是七叔對父親的建議,以母親既要做工作自謀生活,又要帶孩子,確有困難。父親似乎更加討厭我,只要在家被他看到,總是有些錯誤挨打挨罵,他常常以我個性肖母而罵我,打我,因此我總是設法躲避著他,我清晨約六時起床,全是跑到海軍造船廠廢址或海軍練營附近跑步或散步,漫無目的的東走西走,直到七時多回家吃早飯上學,中午回家吃過中飯也是隨即到學校去,甚少在家停留,每天總是這樣躲躲避避的過日子,而父親對我不在家卻也從未過問。
晚餐後軍需處更是沒有我活動的空間,經常是晚上吃過晚飯,就到馬江碼頭江邊漫無目標的散步,或坐在江畔,看江上來來往往的船集,江上的飛鳥,不論牠是鼓翅高飛的氣慨,或是張翅飄飛在江面的美妙姿態,全都叫我神往,遺憾的是,我沒有像王冕一樣把牠畫在紙上。
黃昏在江上有很多游泳的人,閩江的水雖然很深,但是江面上設有很多浮球,以供船舶停靠之用游泳累了,可扒或扶在上面休息,學游泳的小孩也很多,似乎這裡的人,都很喜愛游泳,那個年代沒游泳圈,全是用長的木板扶著游,我也想學游泳,可是我不敢下水。黃昏江畔是非常的熱鬧,乘涼的人,有漁戶、有船家、有軍人 ; 有賭博、下棋、聊天。我最愛聽聊天。
漁民、船家預卜今、明天的漁汎與天氣,諸如清晨觀看遠山的雲霧,若不容易消散,表示溼氣重,較易下兩。讓我瞭解福州人愛吃的黃魚,是三、四月的黃三、黃四,因為黃魚在三、四月間回游到閩江口產卵。軍人則懷念馬尾的光輝歷史,感慨如今之殘破。馬尾自古就以建造巨大艨艟戰船,舳艫大船聞名,清朝末年建有中國最大的造船廠,我才曉得早就已建有鐵殼船,也讓我獲得一些航海及造船的知識,諸如中國的帆船,海浪打到甲板上,會自行流回到海上,不會流到船倉內,掛帆布的枙桿,如突遇強風,會自動與船體脫離而不致於翻船,這些造船技藝,據悉均為英國海軍所採用。海軍軍官學校,招考小學畢業,要讀八年四個月,再送英國深造,此外尚有練營,訓練士兵,誠是中國的海軍搖籃,遺憾的是造船廠毀於中法戰爭,兩次日本淪陷,又被拆的片鐵不留。當我回到軍需處,見燈光輝煌笙歌昇平,馬尾是我要建造鐵殼船夢鄉嗎 ?我小的時似乎對很多事都有興趣,我有太多的夢想,遺憾的是,迄無一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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