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7日 星期四

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十七、破碎的家,流浪的壞孩子。


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十七、破碎的家,流浪的壞孩子。  

    寒假也是我僅有的一次在馬尾過農曆年,也是勝利後第一次過年,大家特別興高采烈,馬尾民間的遊樂更是熱鬧,叔叔伯伯多有給我壓歲錢,其中常從福州來唱戲的阿姨,給的最多,父親自勝利後就常回福州,春節前後更常回去,我們家,除了祖母和母親,父親回家嗎 ? 何以不帶我一起回去? 我不敢問。小妹也回福州過年,我更沒有玩伴,每當父親回福州的時候,他都把桌屜的鑰匙留在家裡,也都在屜裡留有一點零錢,我也就偷拿一些零錢,偷偷的加入士兵們的賭博,士兵們晚上大都賭牌九,雖然我不是自己下場賭,都是看誰最常贏錢,在旁下賭注,可是輸的時候居多,父親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桌屜裡的零錢被我拿走,他不至於沒發覺,但他從未追究,也越發的使我更加大膽,幾乎他有回福州,我就拿他留下的零錢全拿去賭,不只看到士兵們賭博時參加,有時江畔的人在賭博時也去下注,我並非對賭博有興趣,而是想贏一點錢來多買幾個桌球、球板,父親對我在學校好打架,和士兵們賭博,雖然曾經問過我,我也都坦承,但是出乎意外他並沒有罵我打我,他對我功課不及格也沒有過問,只是告訴母親說,我是個不學好,不堪造就的壞孩子,勿對我有太大的寄望。
    我的確是壞孩子,從小我踉著外婆,我過的是馬路上的野孩子,我沒有家,沒有父母管教我,外婆管不了我,但是外婆有愛心。如今我仍然沒有家,破碎的家,我面對是父親冷冰冰的面孔,我面對的祇是挨打與挨罵。我流浪馬江碼頭,所接觸的是漁民玩的各種各樣賭博,士兵談的好漢往事,我學到的是各種各樣賭博,我崇拜的是拳頭大的好漢,我的確是不拆不扣的壞孩子。
    我的個性一方面固然受母親的影響,母親重質樸,衣著只要保持一般整齊、清潔的標準即可,補補縫縫有何不可,更不講究時尚。母親認為小孩蹦蹦跳跳,弄髒衣服,鉤破褲子,在所難免,無須計較。另一方面也由於一向我都是過著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生活,沒有能力去考究儀容,因此養成我不拘小節的性格,不介意頭上幾根亂髮,不介意皮鞋一些塵土,這些似乎已經成為我的本性,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況且我率多跟著外婆,流浪街頭或寄養在親戚家,衣服破了、髒了,沒人管我、理我,母親做女傭,一個月只能外出兩次,全要等待她來為我換洗,以致我經常穿著破衣上學,破舊衣衫幾乎是我的形象。
    父親非常重視事情技節,特別注重外表,所以他嚴格的要求我穿衣服要整齊、清潔,襯衣要雪白的,皮鞋要擦的亮亮的。這些儀容本來都是海軍軍人所要求的,可是父親卻把它來要求我,同學全是穿便鞋、布鞋、理光頭,而父親卻要我穿皮鞋、留頭髮,而我好動愛玩,而且一向過的是流浪在街頭的野孩子,難以照父親規定做,白衣沾上一點墨汁,皮鞋沾上一點塵土,在所難免,但是在父親看來,這都是不應該的過錯。我雖然儘力的照著父親的意思去做,可是由於父親過份的講究,我總是無法盡如他的意思。抗戰勝利,父親似乎更有錢,更加講究物質的享受,他更愛面子,對我的衣著也更加講究,白色絲絹的襯衫,在父親看來是漂亮,是他的面子,可是對我卻是無盡的負擔與皮肉之痛,雪白的衣服沾一些墨汁,就一目瞭然,回家難免挨罵,甚且又是一記耳光,我經常都是央求七嬸幫我洗好,才敢回家,有時我自己洗,璧人幫著一起想辦法洗,用飯粒加上肥皂,用力的搓揉,沒有剩飯可就傷腦筋,還得勞駕嬸母。
    相反的母親不但不會要求我做這些事,全都是她替我做好,早上起床,她幫我穿衣洗臉,梳頭髮,替我整理書包,她所注重的,只是鼓勵我自動自發,奮勉上進的精神,以及表裡如一,誠實不欺騙自己的做人態度,所以母親要求我的率是做人之大原則。
她認為男兒志在四方,要多讀書,要有學問,要培養的是灰宏的志氣,遠大的眼光,寬闊的胸襟,所以母親認為男孩子若是成天關注著女人的家務事,會減損男兒的氣慨。她常說:男孩不會做家務事,有何關係,小的時候有母親照顧,長大了有妻子替他做事,甚且有用人來侍候,即使非做不可,到時自然會做,所以只要學問好,品德好,有能力,有本事,那怕沒人替他做事,因此母親不但不會叫我做家務事,而且還極力反對我做掃地,洗衣服這一類的事情,她從不帶我到菜市場買菜,她常說一個男人提著菜藍成何體統,而與父親卻恰恰相反。以致父親累以「汝性類母」而責我打我,自從跟隨父親以後,我雖然儘力的照著父親的意思去做,可是由於父親過份的講究,我總是無法盡如他的意思。許多事情,他認為是應該的,可是在我卻是很容易疏忽。  
    我的確是不知努力上進的壞孩子,雖然我過去的生活是那樣的貧窮痛苦,兩度被迫離開母親,我仍然不知覺悟。但是母親卻對我說,她相信我不是壞孩子,鼓勵我努力上進。她常以福州人所供拜的「王天公」為例,勇於改過、認錯。她說:「天公本是江洋大盜,殺人無數,某日在山上遇見一和尚哭甚慟,詢其故,答以,因往西天修正果,不慎踩死一蟻耳。天公思之,彼踩死一蟻,尚且如此自責,而己殺人無數,其罪何大。乃對和尚說:以你之行為,可知我之罪孽深重,深為慚愧。乃自刎死,自剖其心肝,交與和尚,求其帶往西天,庶免淪入地獄。和尚走到西方,見熊熊火山,知此乃得道之所,可是面對熱燄卻踟躕不敢復前,乃先以天公之心肝試之。天公於是得道,火山隨即熄滅,和尚則失之交臂。天公勇於改過以成,和尚則六根未淨,欠缺誠摯之心,以致功敗垂成。若不是母親的諄諄教誨,怎能使我頑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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