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8日 星期二

海峽對岸的母親: 九、母親也不受佛堂歡迎


九、母親也不受佛堂歡迎

  母親拜佛,逢初一、十五皆到佛寺拜佛並吃素,為了持續保持母親的生活習慣,避免母親整天在家無聊,也就安排母親跟隨鄰居劉太太等到佛寺拜佛。母親生長於廈門,閩南語溝通無礙,第一天到佛寺就深受大家的愛護與照顧,尤其主持師父對母親更是特予優遇,特別加以關懷、照顧,或許大家對母親新自大陸來,而且外表看起來那麼老態,也特別的關切,又有幾位信徒也是我們附近的鄰居,在中午用餐,下午用點心時,大夥都熱心的為母親盛飯、挾菜,母親去佛寺回來都非常的高興,尤其主持師父對她的關愛,更是她念念不忘,可是由於母親飲食習慣的不良,漸漸的變成為不受歡迎的人。首先發生的是別人替母親盛的飯,母親時常又把飯倒回飯桶內,而自己又重新再盛。這對替她盛飯的人是很不禮貌的事,也就覺得母親個性很怪,可是她們不瞭解母親由於牙齒不好,她吃的飯要比較熱,比較軟,所以她要自己盛飯,她必須要抄到低層的飯,較軟較熱,而最令人討厭的是母親常把別人替她挾的菜又挾還盤中,甚至於她自己挾來的菜,她認為不能吃或不喜歡吃的也就挾回去,在家鄉只有她和堂弟兩人用餐,在大陸早期物質貧乏,再加上母親節儉,她不吃的菜,挾回盤去,堂弟也都吃下了,可是她不瞭解在台灣,大家全講究衛生,她這種行為,自然是被認為不衛生,自是不受歡迎。當然這些事情,我們也一再的向鄰居朋友們解釋,請求她們諒解母親的無知,兩岸生活習慣的不同與差距,我們也特別拜託劉太太予母親特別加以照顧,這些生活上的小節,容易獲得別人的體諒,大夥知道母親的習慣後,也就不再替她盛飯、挾菜。台灣的寺廟,是非常的富足,餐桌上的菜肴,極為豐盛,可是滿桌的菜肴,母親能吃的最多一道或二道菜,有時幾乎沒有她能吃的菜,主食雖然有飯、有麵線,但是飯嫌太硬,麵線的煮法又與家鄉不同,台灣煮線麵,全是勾芡,加胡椒粉等作料,母親吃不習慣,她往往也是盛了麵線之後,甚且吃了一兩口之後,發現不對,又倒回麵桶,雖然大夥也告訴母親,不吃的東西,就倒在垃圾桶裡,或且就放在邊上讓別人替她收拾,可是母親記憶力不好,過了也就忘了,依然再犯,大夥都責怪鄰居太太怎麼帶來這樣骯髒的老太婆。雖然對母親都沒有好印象,但是佛寺是來者不拒,拜佛的人也大都有慈悲為懷的寬容與愛心,大夥瞭解了母親的生活習慣後,午餐時也就特別為母親留兩碗早餐剩下的稀飯,這稀飯從早上留到中午,已經冰冷,而母親最不愛吃冰涼的飯,一碗也吃不完,但是她拜佛的虔誠,驅使她仍然有誦經必定去、佛寺除了初一、十五誦經之外,每週也有固定的誦經會,還有佛誕及慶典等誦經,所以經常有誦經,母親也都參加,少有缺席,可是中餐一碗多稀飯實不足以填飽母親的肚子,我們也耽心她營養不夠,她去佛寺都給她帶一盒保久奶、餅乾及零錢。母親不單是節省成性,每月固定給她的零用錢,她捨不得用,因此她每次去佛寺時,總是要再給她一些銅板,她也不知道台灣錢如何的使用,因此她在佛寺購買東西的時候,也就經常鬧笑話,她口渴了,向水果攤買一粒柑,老板告訴她至少買一斤,她卻堅持買一粒,老板看她是常來拜拜的老太婆,乾脆就送她一粒柑,說是老板請客,可是母親向來不接受別人的施捨,她不認識的人更不會接受,她卻要堅持要付錢,身上帶的最小額硬幣是十塊,她覺得十塊錢買一粒柑太貴了,身上卻沒有一塊錢,她拿出十塊錢要老板找她九塊,老板故意刁難她,說要十塊錢一粒,她捨不得十塊錢吃一粒柑,她掉下柑,向老板要回十塊錢,老板仍然送她一粒柑,旁邊一起拜拜的人看見了告訴母親,老板娘是我們這佛寺的師姊妹,請你吃一粒柑沒緊要啊,不用擔心,不用客氣,母親終於接受了買水果的一粒柑。母親肚子餓了,要買餅乾,她不瞭解台灣的餅乾都是包裝成包成盒的,沒有零散稱斤、數片的,而她卻要買五片餅乾。好心的老板也只好送她幾片餅乾,母親照樣都是要付錢,老板不瞭解母親患有健忘症,覺得母親每次都是如此,對這老太婆當然也就沒有好印象,後來我們知道這種情形,也就向老板解釋並道謝,畢竟拜佛的人,都是有一分愛心,他們都能體諒這些小事,而且佛寺的主持師父也時常拿餅乾、水果請母親。
  海峽兩岸生活習慣的差異,對一個正常的人來說,同樣都是中國人,很快也很容易調適,可是在母親卻似一道銅牆鐵壁,處處呈現著隔閡,而時常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台灣拜佛的風氣很盛,每逢初一、十五等誦經的日子,寺內是擠滿了拜佛的信徒,參加誦經,念佛的人也多,由於人多,就要遵守佛寺誦經、念佛的許多規矩,在佛堂上的位置,出家師父在前面,居士在後面,而且要照輩份,每人也多排定有固定的座位,可是母親不懂的這些規矩,她覺得主持師父很愛護她,她希望多靠近師父身旁誦經,她想多接近師父,她有時也跑到師父房間和師父聊天,師父也都很有耐心的和她閒聊,在這佛寺裡,能到師父房間裡面閒聊的人不多,因為大家都曉的出家人的規矩,儘量不打擾師父的靜修,可是母親不懂的這些規矩,別人告訴她,她聽過後也就忘了,師父是菩薩,有超渡眾生的慈悲,自然不會拒人於千里,雖然母親常去打擾師父,師父不但不介意,而且還常送母親一些水果、餅乾,這使得母親更加的想多接近師父,因為師父給她愛心,更加使得母親在誦經時,總是愛擠到前面去。大家也多體諒母親年老又來自大陸,也就如同那莫測高深的古老中國,一向也都受著大家的尊敬,也就讓母親坐在資深居士的第一排,這位置也就成為母親固定的座位,她每次來誦經都坐在這位置,已成習慣。事故的發生往往不是單方面的錯誤,有一天來了一位和她一樣不懂規矩的人,佔去了她的座位,平常坐在母親鄰位的一位居士,帶了一位朋友一起來誦經,這位朋友來自海外,在台灣定居雖然有多年,可能也和母親一樣,不懂得台灣佛寺裡的規矩,當母親告訴對方這是她的座位,而對方不但不予理睬,且態度不佳,母親一向雖然很能容忍,但是她也絕不受人欺侮,在以往這類小事,母親會容忍,她不會與人計較,可是現在她卻忍不住了,她卻為了這小事和對方爭執,也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是一位很固執的老太婆,不僅不肯相讓而且用力推母親,被推得幾乎摔倒,一氣之下舉起她的拐杖敲擊對方,幸而雙方均被拉開,事故的發生,雙方都沒理,雙方都有過錯,雙方也都有理,對方認為座位是大家都可以坐的,誰先來,誰就先坐,母親初來時也是如此的觀念,可是數月來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碰釘,也就改變了她原來的觀念,她放棄了她的固執,她入境隨俗,可是她所接受新的觀念,現在卻又受到挑戰,別人霸佔她的座位,她被推擠幾乎跌倒,而她的反擊,卻受到別人的責備,在這寺裡,她又增加了一次給人不好的印象。
  佛堂內的許多規矩,母親當然知道應該遵守,可是限於她身體上的障礙,某些事情,她無法克服,佛寺裡有一間誦經的佛堂,都要脫鞋以維清潔,母親雖然也脫鞋進入,但是由於母親嚴重的鴕背,走路完全依靠拐杖來支撐,拐杖的橡皮頭,就很清晰的一圈一圈印在光亮的地板上,增添了清潔的麻煩,管理這佛堂的一位清潔工,就很不高興的攔阻母親進入。雖然社會上也正倡導對於殘障者尊重與關懷,可是母親並非殘障,在佛堂裡也難以獲得這份慈悲與愛心。
  母親在佛堂裡漸漸不受歡迎,以往下午經誦完後,帶她回家的鄰居,也不願意再帶她回家了,雖然往返車資全是我們支付,但是她們卻喜歡散步回家,母親只好在佛寺裡等待我下班時去接她,以往熱熱鬧鬧的一夥人,陪她回家,而今卻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留在佛寺裡,大夥都走光了,佛寺裡只剩下她,除了偶而妻會去接她外,都要等我下班後,才能接她回家,此時天色已晚,她獨自坐在佛寺門口的石階上,等待著她的兒子。在家鄉,多少年來,她都是這樣的等待著,漫長的歲月,十年、四十年---,只有那渺茫的一絲希望,希望奇蹟出現,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等到。眼前不同的是,她確信她的兒子會來接她。儘管佛寺外繁華熱鬧 與她無緣,她仍然是寂寞孤單,海峽兩岸的封閉,造成兩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環境,讓她寂寞孤單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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