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十七、爐火前書聲映出慈母的笑容
坐在爐灶前,似乎和我解不了緣,小時候就愛和妹妹坐在爐灶前,看外婆燒飯,而今又坐在爐灶前讀書看母親燒飯。離開了姑媽家,我又寄養在祖母家,安定而平淡的又挨過一些時日,由於母親在五福商場做女傭人,這是一家在福州頗為著名的百貨行,老板陳壽哥先生,娶有二個太太,妻妾時生齟齬,即對佣人之意見也不一,所以也經常更換,母親工作勤奮,燒飯、洗衣、打掃清潔,從不會搬弄是非,而且有時還做他們的和事佬,深得兩位老板娘的稱許,因此答應母親帶我住在他們店裡,母親的艱苦奮鬥終於改善了我的生活。就在這一年的夏天,母親送我進童宮小學就讀二年上學期。我終於得到了讀書的機會,這也是我第二次接受正規的教育,巧的是老板的女兒惠珠和我同班,而大老板娘的妹妹淑香則高我一班。我們雖然是同學,小孩子雖然沒有階級,貧富的觀念,可是生活上懸殊,她們總有一點優越感。
雖然我在生活上一再受到折磨,仍然不知用功讀書,母親成天跑上跑下,忙東忙西,也根本無暇顧到我讀書,只是每天清晨要我早一點起床,坐在廚房讀書,廚房沒有可坐的地方,袛好坐在爐灶的前面,藉著爐火亮光來讀書,母親則一邊做事,一邊督促我,火光照耀得我滿臉通紅,母親的愛心就好像熊熊的灶火一樣溫暖著我的心,輕輕的讀書聲敲破這清晨的靜寂,慈母的教訓啟迪孩子的懵昧。儘管晨光多短促,但這一早晨,是我們一天之中最愉快的一刻,母親每看我會背一課書,就會放鬆肌肉露出慈祥的一笑。從小我就喜歡坐在爐邊看外婆熟飯,而今又坐在爐灶前讀書,此情此境至今難以忘懷。
惡運總是離不開不幸的人們,才安定不久的生活,又起了風波,我的兩條大腿旁,各生了一粒硬核,疼痛的無法走路,西醫說要手術開刀,中醫說生金魚,究竟何病都不太清楚,於今推想,似乎可能是淋巴腺發炎。祖母、外婆都反對開刀,母親雖不反對開刀,但小醫院醫術不好,而有名氣的協和醫院,昂貴的醫藥費用,卻又負擔不起,所以只好聽憑祖母帶我去道士處請他為我做法術、驅邪,但始終都未見效,反一天比一天長的像雞蛋一般大,連走路都感到困難,母親只好請假下來,每天的背著我,尋訪能醫者,終於還是找到一家青草舖兼外科的中醫治療,先用草藥使硬核化散變軟,而後自動破一小口,擠出膿血,再用草藥拔膿,膿淨再生肌收口,歷時十幾天始痊癒。此病嗣後每值夏末秋初都復發,直到第三年,與外婆一起紡紗的一位老太婆,她說這是長金魚,稱會捉此金魚,說也奇怪,看著兩腿又開始腫脹、生硬核,正苦無計可施,那老太婆僅用一盆清水,在太陽下晒溫,再以指甲在我手肘部,上下按幾十下,次日,那硬核逐漸消失,不再復發,中醫的神奇,自此一直令我響往。
病中我無法自行走路,診病都靠著母親背來背去。直到膿淨後,痛漸減,母親為了工作只好先回五福商場,而由外婆照顧我,外婆時年逾五十,多年來食不裹腹,營養不良,顯得老態龍鍾 ! 但是每帶我去青草舖換藥,雖然我已能走,卻仍然吵著要外婆背我,外婆沒有力氣背我,我卻耍賴蹲在地上不肯走,或把腳上穿的木屐摔得遠遠的讓外婆去撿,外婆有時經不起我耍賴,喘著氣也勉強背著我一程,於今想起,真是少不更事。
病中父親雖然也寄了一些錢,同時寄回兩件舊衣服,其中一件黑色嗶吱的男長袍,另一件是藍色的面布、白絨布裡的女長袍。母親很訝異,父親怎會有這種女裝。母親對父親既然離開前線,何以不回福州。母親分別為我做一套中山裝及一件長外套,並到照相館拍一張照片寄給父親。
我病癒返校,已經期終考試,幸我成績尚能名列前矛,使母親日夜辛勤的工作,略感安慰而已。緊接著寒假就是農曆新年,除夕之夜,有錢人家的年夜飯,自極豐盛,老板娘對我們母子不錯,讓我和他們家人一起吃年夜飯,滿桌都是我喜歡吃的好菜,尤其他們一家人團聚一堂,有說有笑,融融樂樂,多叫人羨慕,而母親卻來回的端菜上桌忙碌,相形之下怎不使我自感卑下。
新年初一,老板家人都向老板的母親母拜年,老祖母給孫兒、孫女壓歲錢、紅包。母親也帶我向老祖母拜年,老祖母給我兩粒橘子,同樣的也是一家人,他們一家,祖母、爸爸、媽媽,全家團聚一堂,融融樂樂,可是我們的這一家人,一樣的有祖母、爸爸、媽媽,卻是人各一方,卻是寄人籬下,我望著橘子怔怔的出神,母親以為我沒有拿紅包出神,拉我一把,我才如夢初醒跟著母親步出老板的後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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