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7日 星期四

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十、逃亡江西尋父


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十、逃亡江西尋父

    這次逃亡較之前次福州淪陷,更為艱難,尤為驚險,前次日軍佔領福州,我們逃往福清,仍在日軍佔領區內,而此次是要往閩江上游,是在淪陷區之外,要通過日軍及國軍雙方的防線,其中尤以在閩江黃塘、金山寺,偷渡過對岸脫離日軍封鎖線最為危險。
    我們一群約二十多人,由帶路的人安排,在當天早上,先到閩江岸邊一小農莊,準備夜裡偷渡過江,這是最為驚險的一關,由於日軍在此地警戒森嚴,岸上架有大砲、機槍,且不斷以探照燈照探江面搜索,一有可疑即開槍掃射。所以必須選在沒有月亮的夜晚,乘黑偷渡。一條()小舢板,只能乘坐拾餘人,得分批過江,我們在江邊等待,不時有槍聲在靜夜裡劃空而響,令人聞之膽寒。雖然戒備如此森嚴,據說經常有冒死逃亡之難民。我們乘這沒有月亮的夜晚,江面一片漆黑,除了滾滾波浪與洶洶流水之外,只有每隔幾分鐘,從岸頂高處照射出來之強烈燈光,圓圓一條一條光柱,在江面上搜索。我們登上早就隱藏在蘆葦中之小舟,由一船夫搖櫓往對岸划進,他駕駛技術甚為了得,船行甚箭,發聲甚微,百尺之外,絕難聽到,而且他似乎算準日軍探照燈之間隔時間及搜探之方位,途中只經過日軍一次之燈照,卻很技巧的躲開。我們到達對岸,幾乎是逃出鬼門關一樣的慶幸。岸邊已有不少人,這裡似乎已很安全,大家說話也較大聲沿途再穿越竹林、樹林、田埂就到國軍防地,大約二天路程,到達白沙。從白沙、閩清、水口約五、六天到南平。沿途都有難民收容站,供應食宿,難民甚為湧擠,收容站限住一宿,大家雖然自帶行李,舖地而臥,但已深感國家給與之溫暖與保護,而在南平收容站可住一週,在難民收容所的時候,每天兩餐各發草包飯一包,晚上則用包行李布墊在地上和衣而睡,食住暫得解決,逃難時期,能有此糙米飯,已是人間天堂,此外每餐母親都買一小碗肉片湯給我下飯,雖然白開水樣的清湯,切上七八片小指大的肉片,但是珍貴勝過人參湯,母親連我吃剩下的一點清湯也捨不得吃,都迫著我吃完,母親的愛心,真是惟恐巢中飢。
    我們的目的是到南平後,即冒雨前往難民收容所申請收容後,母親首先去找表姑媽,以其住處與父親連絡,一等七天過去,看看我們母子即將要流浪街頭,想能暫住幾天,但表姑媽以房小為由,不表歡迎,母親天生傲骨,也不強人所難,幸而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不期而遇鄰居高家太太,她們一家賃屋避難南平,很慷慨的答應我們暫住她們家,他們所租賃房子雖小,我們只能在他們床前舖地而睡,但他們的溫情援手,我們已甚為感激。
    我們在高家住了幾天,高劍光原是要好的同學,他鄉遇故知,又是棋逢敵手,附近的竹林,又是做空氣槍的好材料,塞上野生的小種子,玩槍戰玩的也不亦樂呼。高家似乎都愛唱歌,夜晚熱鬧非凡,陳耀南大哥和他們唱的秋水伊人,不祇是曲調好聽,歌詞也充滿著懷念的情感,令我感動,至今仍然回味歌,懷念他們的情誼。
    高家雖然不收我們房租,但是伙食錢,我們也有力拙之感,幸而不久父親托一位走水(跑單幫)朋友帶我們到江西,我們徒步從南平、洋口、順昌、邵武,到達光澤共步行了六日,每天行程一百二十華里左右,天甫亮起程,迨天黑抵達旅店,我雙腳疼痛,已是寸尺難行,迨一休息,兩腳更是舉不起來,似乎無法再走,母親每到達旅店,迅即以熱水為我熨腳,次晨腳痛未減,但旅途仍然要走,經過三、四天行程,腳痛漸減最後一程邵武,到光澤,要攀登武夷山聞名之三千八百崁,全程約一百三、四十華里,必須在天甫亮時起程,始能於薄暮前到達山下的光澤。邵武在閩江上游,江底沙中富有沙金,居民多有淘洗沙金為業,是以邵武是福建較為富有的地區,房屋多是紅磚,甚是美觀。據說「該山藏有黃金,傳說有一對貧賤夫妻,夫以打獵為生,某次不幸被巨蟒纏身,中蟒毒、生癩,久治不癒,財盡,其妻不忍夫病,乃賣身為人奴妾,得款供其夫治病,但其夫不僅病無起色,且款盡無以謀生,淪為乞丐,自度必死,乃流落異鄉,途經該山宿山廟,得一夢,夢中似有人告之曰:「三千八百崁,崁崁出黃金,試之於山之第二崁,果得金無數,以治病,病癒且贖妻。」本來此路崎嶇險峻,難以攀登,行旅視為畏途。據云經前海軍部長薩鎮冰修建為較低較平的石階,行旅稱便,但仍須健行者,從黎明起程,始克於薄暮到達彼麓。山上古木參天,沿途所見可數人合抱之大樹,比比皆是,其鋸斷之斷面,幾乎有圓月桌面大,此外沿途遍地都是銀色一片片的石頭,後來才曉得是雲母石,我母子初次長行,登此高山,自倍感艱難,但盼望見到父親也愈接近,走起路來也覺得輕鬆多了,及到邵武,江西在望,翻過武夷山,就是江西的光澤,我們就可到達目的地了。
    黃昏在落日餘暉,眺望武夷山巔積雪,在陽光照耀之下,甚為光彩奪目,高聳的山峰也都明亮清晰,其中一峰特別突出的衝向天際,形狀似猴,面向江西,背向福建,傲立在群峰之中,帶路的叔叔特別介紹此峰的民間傳說,由於猴愛吃水果,牠面對江西以致江西的水果被其吃盡,因而江西甚缺水果,而牠背向福建,所以福建的桃李吃不完。從邵武到光澤一天的行程,我們照例是東方日出前就開始趕路,當眼前的武夷山峰,轉到身後的時候,當太陽西下的時候,就進入了江西省界,再見故鄉,就在此刻,我的皮履鞋也斷裂了,這鞋子是離開福州時母親特別為我新購的皮便鞋,那是用腳踏車的廢輪胎做底,鞋面交叉以寸寬的皮條製成的皮履鞋,樣子類似草履鞋,只是材料有所不同。這種鞋子也跟他主人一樣歷盡滄酸,終於向他的主人告別了。母親看看我,再看看我的鞋子,她在想些什麼,她的兒子小小的年紀,就像這鞋子受盡折磨。

海峽對岸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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