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三十五、閣樓中的桃園三結義

海峽對岸的母親

三十五、閣樓中的桃園三結義

    民國三十七年，錦州失守，東北九省隨即淪陷，時局逆轉之快，出人意外，全國人心為之震憾。學校教務主任張永春慷慨激昴報告蘇俄侵略中國，於日本投降，乘機侵入東北，折走工業設備，並將武器交與中共，導致本國內戰。國內戰爭，見解不同，各有支持。福州接觸西洋較早，本多愛國革命志士，國文課讀的林覺民絕筆書，三林傳，都是青少年們崇拜的英雄人物，且甫經日軍兩次的淪陷，又眼看國家內亂不已，生民塗炭，而青年學生最為純潔，也最愛國，以是同學從軍報國者甚多，不無受張主任的影響。

    我才曉得北方早已陷入苦戰，福州遠在南方，未直接受到戰爭威脅，因無切膚之痛，所以我對於國事時局尚一無所知。實則自我甫進初中，就已經在鬧學潮，惟由於我知識程度淺，店裡沒訂報，也沒有閱報的習慣，對時事、新聞甚為閉塞，對於為什麼鬧學潮，既不瞭解，也不會去關心，只曉得學生在遊行、罷課，我們也就樂得放假不必上學。平靜的福州也鬧著反飢餓運動、要民主，罷課、罷工、打公共汽車、侮辱警察、憲兵等行為，我就讀的市立中學，因為剛開辦高中部不久，沒有高年級學生領頭鼓動，同時學校管理也較嚴格，雖然也鬧著設立民主牆，成立學生自治會等，但也較為平靜。

    我自此曉得國家又開始動亂，又在打戰，戰爭痛苦經驗，不由得不讓我開始關注國事，關切戰爭影響我的生活問題，父親會因戰爭而中斷寄錢，母親又會因戰爭而失業，我的學業能維持多久呢？抗日期間的流亡失所，飢餓凍餒，創痛未消，記憶猶新，而面對著即將來臨的戰禍，不免感到恐懼、徬徨。在別人，家裡有錢，有父親等長輩承擔，所謂天塌了有強人頂住。而我，家無隔宿之糧，遠方的父親，呼而不應，孤母弱子，只有眼睜睜的等待挨餓，無可奈何的等著時局的排佈。時勢造英雄，我呢？有能力乘時而起嗎？能乘時做個英雄嗎？能為國家、社會有所貢獻嗎?讀了一點書，有了一些知識，再加上兒時聽得許多英雄烈士的故事，漸萌我為國效力的志氣。我真恨不得早生幾年，能趕快長大為這多難的中國盡一些力量。     

    三十七年的秋冬，初中一年第二學期，開始關注時局新聞，每天放學路過閱報欄時，必定閱讀前方戰事消息，我也常利用星期假日到書店閱讀一些有關政治、軍事書籍，希望能增進一些富國強兵知識。可是由於我既沒有錢買書， 只好經常到書店看書，孫子兵法文意艱深，難知其意，在舊書攤上買了一本峨嵋訓練集，初只看書名「訓練」兩字，以為是現代練兵的書籍，及細讀後，方知道這是蔣委員長在峨嵋訓練團的講詞，略為翻閱幾篇，不過了解一些政治、軍事的道理。  

    富國強兵何其大的學問，涵蓋範圍極廣，無論政治、經濟、天文、地理以及科學技術等等，無不與富國強兵、國家建設、國防戰爭有關。如此廣泛高深的學問，真不知從何讀起，憑我一介凡夫小子，甫進初中的少年，徒有滿腔天才夢，又能讀多少書，成多少事業。為此，我想應該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結合更多人的智慧與力量，大家一起來讀書，分頭吸取各種知識學問，匯合成為大學問，先以讀書做目標，期以將來報效國家。且甫經日本軍閥蹂躝，又眼看國家內戰，中國人自已殺自已的同胞，以致生民塗炭，更是痛心戰爭的禍害。我先試探店中學徒，發現他們多有和我一樣的感受，窮苦的子弟，不只多自知奮發努力，也較有共患難，肯犧牲精神，而且也更具有為國家，為社會貢獻心力的志氣。他們都非常讚同我的讀書計畫，也都願意參加我的讀書結合。其中老板的姪兒阿才及陳師兄與我相交甚篤，尤其熱衷參與，從此我們都以讀書救國相期許。而最令我感動是陳儀才，或許他和我有相同的命運，破碎的家庭，慈愛的母親。他慷慨的拿出他的零用錢，交付給我，購買書籍。高深的書看不懂，而歷史小說就成為我們最佳的政治、軍事教材。三國演義是我們最感興趣而且獲益最多的讀物，從而得知孫子兵法，從而乃知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諸葛亮的神機妙算，桃園三結義，關雲長的義薄雲天，劉備的禮賢下士，曹操的權謀機變，使我們體會了許多用兵謀略的道理。西漢演義、項羽之豪氣干雲，張良、蕭何、韓信的運籌帷幄，以及東周列國誌等，雖然文字深奧，看不太懂，但著實增長了我們不少政治、軍事的眼光與素養，那些是兵家必爭之地，那裡是富國養民之處。因而也更加使我們對政治、軍事的興趣，是乃購買李浴日註解本閱讀。並體會文學對鼓動風潮的效用，也購買了家、春、秋及雷、電、兩暨寄小讀者等文藝名著。讀家春秋對封建社會的家庭權威略有瞭解，尤其謝冰心的寄小讀者一書，對於如何寫出讓人接受的文章，有一些心得。學校的歷史、地理課本，諸如商鞅變法，李冰建造都江堰等皆是富國強兵之道。

    這此書雖然文字深奧，看不太懂，著實增長了我們不少政治軍事的知識。因而也更加使我們對政治、軍事的興趣，也鼓舞了我們做大事、立大功的雄壯志，我們也冀望我們三人能像伏龍鳳雛一樣的有才學，我們也就以三龍得一者可安天下相自勵、相期許。無賴憑我一個初中學生，加上兩個學徒，能有什麼作為，報國之情，雖迫不及待，卻也無可奈何。

啇啇啇每天收店(打烊)以後，我們就聚首在小閣樓一起讀書，有時還互相說出各自的心得。每當阿才領到零用錢，就邀我西門外湯池店洗澡，並請我吃麵等點心，澡堂大眾池面積都很大，有趟椅可供睡卧臥休息，有講評話(說書)，有茶點。我們不聽講評話，找個離開較遠的位子，聊天、看書心得，未來的抱負，全是希望能讓自已母親的辛勞，得到開花結果，我們的情誼如兄如弟。

    學校在我讀的班級，分別有甲、乙兩班，我是乙班，半數是女同學，和我要好的同學，林在章同學，家裡經營南北貨批發，我們第一學期中餐帶餐包，他常送我海蠣乾、蟶乾等食品。他騎一輛全校唯一的英國製全新跑車，童子軍教官還常借用。陳耀遠同學，書香子弟，書法、國畫甚受美術老師的誇讚。陳謀箴同學，南安人，父親在福建省汽車工作，他國文基礎非常好，字也漂亮，他曾幫我寫寒假作業。趙事昌同學，就住我祖母家附近。他們都有富足的生活，戰爭對他們沒有切膚之痛，對我的想法，也就欠熱心。郭常青是初二的新同學，他是從上海來的轉學生，他對電磁也很有興趣，他用漆包線做的電磁鐵，較我用紗包線做的電磁鐵好。他的常識也很豐富，他是也是唯一讚成我結合多人讀書報國的同學，畢竟他與我受戰爭禍害的命運相同。

    寒假在這閣樓裡多了一位客人，老板的外甥勳哥，他是福州工業職業學校高中二年級的學生，給我們閣樓帶來一些新的知識，工業職業學校所學的實用知識，電磁的運用可以做電動機，而電動機的用途非常廣泛，風扇也是其中一種，這是我第一次曉得電風扇，他愛好運動，也讓我增添了不少運動的知識，舉重是個人又不須場地的一種運動，雖然我買不起舉重的器具，找一塊適當的石頭就可以練舉重，於是我也就在閣樓外的小平台練舉重。他給我另一個信息，職業學校不僅是免費，而且享有公費，每學期所領的生活津貼足夠支付伙食錢，我也留意各職業學校的性質，以備初中畢業後選校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