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二、幼年的我將軍的夢
青青草原,數匹駿馬,安詳的低著頭吃草。黃土崗上,操兵口令劃破了這寧靜與安詳。每當操場上傳來達達的蹄聲,每當軍營傳來狄答的號聲,我總是佇立聆聽。我愛馬,我愛牠的破風馳騁,我愛牠的攸閒輕踩;我愛看兵操,我愛聽軍樂,尤其那劃空而來的號音,因為它會傳遞給我操兵的信息。
我們就住操場鄰近,爸爸媽媽和團長伯伯家的哥哥姊姊常常帶我到操場看叔叔伯伯帶領著很多很很多的士兵出操,團長的管馬叔叔,也對我非常的親切,我要和馬兒親親,可是高高的馬兒,我那能親得到,管馬的叔叔就會讓馬俯下頭來,讓我親牠,撫摸牠,我高興的雙手緊抱著馬兒用我的臉貼著牠不肯放開,馬兒對我也很親切,任憑我親牠,撫摸牠。有時候叔叔還抱我坐在馬背上,由他牽著馬,繞著操場慢步,這是我最高興的事。父親更給我打扮著海軍軍官一模一樣的衣服,騎在馬上,儼然像一個小將軍,我多麼希望長大了真正做一個騎在白馬上的大將軍呢!父親帶我去照相,我身上還佩掛一支小短劍,有人問我這照片像誰,我說像團長伯伯,在我小小的心靈裡,團長有槍、有劍、有馬、有兵該是多麼偉大的人物。
憶我三、四歲時候,母親帶我和妹妹離開福州到江西和父親團聚,動身那天,我們似乎都特別早起,外婆和往常一樣為我們煮早餐,我和妹妹一如往常,併肩坐在爐灶邊的小板橙上看外婆燒飯,爐灶裡的熊熊柴火,也和往日一樣照耀在我的臉上,烘得紅紅發燙,廚房裡的爐灶,灶中的柴火,也都和以往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照在外婆臉上的火光,多了點點的淚光。我不明白外婆為什麼在哭,更不明白外婆為什麼傷心,我只曉得今天我們要和外婆以及三姨分手了,我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找父親。這至今不忘的一幕,雖然只是模糊印像,但是我總想去追尋,追念已不在人間的外婆,追尋離散了七十多年的姨母和妹妹,那灶中的爐火,烘得妹妹紅紅圓臉,如今,何處去尋回這紅紅的圓臉呢?
在江西,我們一家和團長伯伯的家人住在一起,由於父親從少年當兵開始,就做團長的勤務兵,所以團長的家人對待我們宛如親人,團長家的幾個哥哥姊姊,也都非常疼愛我,他們教我唱歌,說故事給我聽,逗著我玩,帶我去看士兵出操,每天晚上兩位姊姊還爭著要我輪流和她們一起睡覺,儘管有時我還會尿床,她們從不生氣,我平添了這樣多,這樣好的哥哥姐姐,讓我的生活更加的熱鬧。
在操場,看兵出操,看馬奔馳。在家裡,我也就學著軍號聲,噠笛--噠笛,吹吹喊喊,媽媽更教我,張開手掌,嘴唇對著大姆指與食指間的薄肉處吹,
宛若拿把喇叭在吹。我也把板橙當著馬騎,直繞著圓餐桌不停的奔跑。跑呀!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跑過草原,跳過河川,登上高山,我傲立山巔,凌空跳躍飛馳而下,我站立小椅子上一躍而下,跌傷了腳,摔痛了手,我從不駭怕,我仍然不停的繞著客廳的圓桌奔馳。可是每當我一聽到團長伯伯的皮靴聲,或是父親的腳步聲,我就立刻端端正正的肅坐在一旁。團長伯伯的威嚴,叫我不得不學著大人們的樣子,恭恭敬敬不敢亂動;而父親也是像將軍一樣的嚴肅,更是讓我望而生畏。
父親不僅對我態度嚴肅,也幾乎把我當做小兵一樣的管教,對我的生活行為有一大堆的規矩和限制,說話不可大聲的喊叫,當然更不准吵鬧,就是挨打也不准大聲的唬哭。走路要放輕腳步,不許蹦蹦跳跳;單就吃飯就有很多規矩,飯前必先洗手,穿好圍兜,在大人尚未上桌前,先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該坐的座位等候,要等大家到齊,團長伯伯他們舉筷方能用餐。我們一日三餐也都和團長家人一桌共餐,滿滿一大圓桌,甚為熱鬧,我和妹妹都用兩隻碗,一碗盛飯,一碗盛菜,不許我自己任意挾菜,也不許我要求要吃什麼菜,大人挾給我什麼菜,就吃什麼菜,不吃的菜,不可挾給別人吃,要留在碗裡,偷偷的告訴媽媽,而且不論菜多菜少,必須飯先吃完尚有餘菜,不可光吃菜致菜先吃完尚有餘飯,也不可以只吃飯而不配菜,更不可以有剩飯剩菜,當然這些問題、規矩,媽媽都會替我解決,不喜歡吃的菜,媽媽就會夾去吃。吃飽飯必須先擦好嘴,脫下圍兜才能離開餐桌。這些讓我記不完的規矩,使得我變成餐桌上的小可憐蟲,我寧願躲在小房間裡,媽媽餵我吃,我一口、妹妹一口、媽媽一口,吃的甜甜蜜蜜。
我小小的雅齡,父親就要我克制自己,他帶回家的糖果食品,常先分給妹妹,或多分給妹妹,我若是說:「我也要吃」或「妹妹比我多」這些話,不但不會給我,甚且反而因此挨罵;他帶回不同的食品,不同的玩具,也不准挑選,他給什麼,就接受什麼,即使可以讓我選擇,也是要讓妹妹先挑選,而在別人吃東西時更不許我站在旁邊看。團長公館也常有團部的伯伯叔叔來玩,客廳圍著很多客人,還有很多的哥哥姊姊,他們玩的汽車、火車令我羨慕不已,我對這些汽車、火車為什麼會自行走動,甚感新奇,我乘坐過火車,那火車要燒煤碳啊,這小火車燒什麼呢?我好奇的想拿來看個究竟,當我正要走過去伸手準備拿取的時候,抬頭觸及父親迫視我的眼神與臉色,我不禁垂下頭緩步退回來。雖然母親對父親這種管教方式,大不以為然,可是父親始終都是以大人的標準,甚且以軍人的標準來管教我,所以只要是在父親面前,我總是呆呆的坐在小板橙上,像是個守規矩的好孩子,而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卻如脫韁野馬,奔啊跳啊從不空閒。
父親也常帶我到伯伯叔叔兵營去玩,我最感興趣的是那士兵們圍著一個大圓圈蹲坐在小板橙上吃飯,覺得既新奇又有趣,心裡好想也跟他們一起蹲在地下用餐,可是我們卻是在伯伯叔叔的官長室用餐,而且吃的也不一樣,我們吃的是我愛吃的麵,父親說他們是兵,我們是官長,所以不和他們一起吃飯,而且你是客人,所以伯伯請你吃麵。官長和士兵不同,主人與客人有分別。伯伯給我的糖果,一片一片有紅、白、藍等不同顏色,有飛機、輪船、汽車、手槍以及各種動物的形狀。父親都是要我一邊口袋裡裝我的,另一邊口袋卻是帶回給妹妹的,我想從妹妹那一份偷拿幾粒過來,或調換幾粒我較喜愛的,但是我不敢,因為嚴厲的責罰,我不敢輕於觸犯。這也是父親給我的教育方式,不論什麼事,都要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直到我在社會服務,他還對我說:他辦公事,公款放在左邊口袋,私款放在右邊口袋,絕不混淆不清,這也就是他受長官信任與器重的原因。或許我從小就不能適應父親這種嚴管、嚴教的教育方式,以致打多、罵多,已成為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在不到短短一年多跟隨父親生活的記憶裡,在我印像中的父親,就是「打」與「罵」而已。相反的,母親卻是那麼溫和、親切、慈愛,因此從小我就有嚴父慈母的感受,個性也偏向於母親。而父親對妹妹的管教,則完全不同,可能妹妹較小,也較為文靜,或許父親也較喜歡女孩,也就沒有打罵事由。因此每當有人問我是誰的兒子,我脫口而出的是,我是媽媽的兒子,妹妹是爸爸的女孩。
我們似乎也到過不少地方,遊覽過一些名勝古蹟,依稀可記的,尚留著一絲痕跡的,該是遊覽南京石鐘山吧,我曾好奇的要母親找鐵錘敲打山石是否真會發出鐘聲,兒時的天真,就是這樣叫人無窮的回憶,兒時的生活特別值得回憶,兒時的往事也特別珍貴,追尋那兒時絢燦的生活片段,緬懷那溫馨的家庭,往事雖然都已不復存在,雖然都已模糊難以記存,但是天上的圓月,依然如故,我仍然盡力去追尋,去追憶,追問那彎彎的月亮,追問那茫茫的蒼天,為何獨獨拋棄我們這一家人呢?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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