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三十六、散兵遊勇福州人膽寒
民國三十八年春,寒假結束甫上課不久,時局就急速逆轉,壞消息連連傳來。北平棄守,緊接著徐蚌會戰失利,南京上海相繼淪亡,人心更加惶惶。
戰爭帶給人民無窮的災難,傷兵、難民漸漸湧到南方,街頭到處可見流離失所的老人與孤兒,流浪街頭,悲慘情狀,令人不忍卒睹。成群結隊的散兵遊勇,到處向商民攤派勒索,強買強賣,人民敢怒而不敢抗拒。五福商場也常被勒索,這些講國語的北方人,福州人稱他們為兩個聲,意謂兩方不同的語言,都有點駭怕。少年的我,血氣方剛,目睹此情此景,不禁觸景生情,油然興起生逢亂世,正是志士受命之時的情懷,我要從軍,我要去當兵,我要執干戈以衛社稷。
時局更加惡化,學潮更為高張,全國學校都被迫停課,福州自無例外,停課後,我因感離高中畢業尚須四年半,時間太久,真是時不我予,我迫不及待的希望,趕快高中畢業,我一方面努力自修初中未讀的課程,希望能跳級投考高中;另一方面,我則盡量多讀有關軍事書籍,我囫圇吞棗的讀完李浴日註解之孫子兵法,十三篇涵意艱深,只能略知其意,而在開明書店買了一本星空巡禮,因而識別了幾個星座,增添一些天文的常識。
民國三十八年一開始,時局就已越發的不可收拾,法幣改金元券、銀元券幾同廢紙,市面交易改用黃金、美鈔,銀元以及食米。父親寄回的錢,收到時只夠買三、四升米,後雖改寄美金,也更是常間斷。母親也憂慮,時局如繼續惡化,遲早也會被解僱,母親開始發愁,離開商場,是不可能找到如此理想的工作,勢必無力維持我的生活與學業。母親希望我能到台灣,讓我有繼續求學的機會。我們一再的寫信給父親,訴說我們生活的困難請求寄入境証讓我去台灣,但是父親的答復卻是那麼令人絕望,他不但不答應我到台灣,而且他反而在信中訴苦他的生活困難。他說:他在台灣,睡的是辦公桌,吃的是伙食團,工作朝不保夕。雖然我們聽說他在台灣生活安定,父親工作相當不錯,可是父親從未告訴我們他在台灣做什麼事。只是偶然間父親用服務單位信封翻面寄信回來,我們才知道他工作單位。父親除了寄錢回來時,附了不滿二三十個字的信以外,別無音信。父親對我們母子冷漠的態度,也就斷絕了我去台灣的希望與念頭。
去台既無望,母親要我在學校停課期間暫時去當學徒,省下伙食錢以供開學時的學費。母親知道我不願意,但是她有遠慮,總有一天,我們會斷絕了經濟的來源,父親停止寄錢,她失去工作,我們吃什麼?可是,我卻不能體會母親的苦心,讀書增進了我的知識,也增進了我的抱負,更增進了我倔強的個性,使我更倔強的表示不願當學徒的意願。我要志願從軍報國,我不要做沒有出息的學徒。我不識世故,盲目的倔強,增添母親許多負擔與煩惱,由於我的倔強,使她束手無策。
共產黨的口號,打土豪、打地主、分田地,窮人翻身,深中窮人心懷。窮人心中痛恨的朱門酒肉臭,那些財主、地主的錢財,即將拿出來大家平分;中國本來就窮,八年抗日,更加的民窮財盡,社會上像我家這樣的窮人,比比皆是,這些口號都是窮人們夢寐以求的事情,真不知掀起了多少窮人對共產主義的幻想,共產黨就成了窮人希望所寄。與我同住閣樓的老板的外甥,也是一個對共產主義的狂熱崇拜者,他沒有父親,母子二人依靠他舅舅的養活,他埋怨自己家裡貧窮,懷恨社會不公平,他不但沒有感激舅舅的養活,他卻經常偷他舅舅店裡的貨物,家裡的米,在外結交好動愛鬧的同學,鬧學潮。背地裡卻罵他的舅舅是土財主,要清算他。他常說我們窮人所以窮,都是有錢人欺壓的結果。他的說詞,我和阿才都不以為然,至少老板沒有欺壓他,他是老板的外甥,阿才是老板的姪兒,他們一家人都受老板的扶養,而我只是一個用人的孩子,也照樣受老板的照顧,老板雖然有錢,可也是從做學徒辛勤得來,即使眼前他擁有福州規模最大的百貨商店,但他仍然每天勤勞的在忙著做生意。用他辛勞賺來的錢,孝敬他的母親,照顧他的親戚、舅父、弟婦、妹妹、姪女、外甥,都投靠他,都依賴他養活,他都親切的照顧他們,供應衣食住一切生活費用,供應讀書學費,難道老板不是好人,難道這也是為了防老,也是他的生意經用以求得生息與報酬嗎?雖然這外甥年紀比我們大幾歲,又是高中三年級,我們的知識與見聞不如他,而他最令我不以為然的,莫過於對父母生育子女的一套歪理論,他說父母之生男育女,就和母雞生蛋一樣是生理的本能;為的是養子防老的說詞更讓我們難以認同。別人的父母我不瞭解,而我的母親卻是一位毫無保留,毫不自私的犧牲她自己的一切。我從沒有聽她說,希望我做大官、發大財供她享福,她只教導我做一個正正當當、規規矩矩的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她只希望老了有粗飯淡菜不愁柴米在佛堂唸經拜佛,她就心滿意足。她是如此的無私,是如此的愛心,能說她只是為了養子防老嗎?再看眼前他的母親,以及阿才的母親,又何嘗不是辛苦的撫育子女,付出她們的愛心與血汗。可是這些擺在眼前的事實,他卻視若無睹,他背地罵他的舅舅,甚至對他的媽媽也毫無敬意。母親最不齒他的行為,擔心我被他感染,我和他以及阿才都是住在這小閣樓裡,朝夕相處,能不受他的影響嗎?母親為此操心就急於要我去做學徒,或搬回嬸婆家。可是她做不到,她沒有能力效孟母三遷去改變這現實的環境,只有聽憑命運過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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