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2日 星期六

海峽對岸的母親: 十五、母親說居處無異一具活棺材


十五、母親說居處無異一具活棺材 

    春節過後,正逢風和日麗,我見母親精神頗佳,乃說動她到對面小公園走走,透透空氣,並為她拍了幾張照片,這是母親留在台灣的最後遺容。母親在拍照時顯得十分高興,可是沒走幾分鐘就感到很吃力,不願多走,就坐在石橙上休息,她感慨自己已經老邁,我也深深為母親的健康憂心,母親的身體不行了。
    春節過後不久,母親連日食慾不振,食量大為減少,甚且不想吃東西,而且更加多睡,早晚也懶得起床漱洗,問她身體有何不舒服,也是相應不理,問她是否生病,要不要看醫生,則堅稱沒有病,不肯去看醫生,叫我不用擔心,不會有病。雖然她頭腦一天比一天的呆,但是她仍然保持著她一向關愛別人的本性,她關愛別人,常使她忍耐,她病了不讓我知道,不肯看醫生,叫我不用擔心,也就是不願增添我們的麻煩。
    可是有時卻說年紀大了,活夠了,這樣足不出戶,躺在床上,生不如死。母親心死了,她已看破了人生,她已經不關心她的生死,她已經缺少求生的意念,這表示母親對眼前生活環境的失望,母親對我的失望。
    母親果然生病了,當我下班送飯給她用餐時,發現他滿臉通紅,似乎發燒,迅即替他量體溫超過三十九度,血壓將近二百,我要送她到醫院急診,他卻賴著不肯起床,不肯去看醫生,仍然堅稱沒有病,睡一睡就好了,仍然堅稱他從來不喜歡看病,吃藥,她沒有病。我只好拿岳母服用的降血壓藥給她吃,感冒藥,消炎藥,立刻見效,直可說是藥到病除,母親身體根基好,抵抗力強,而且很少服葯,當天晚上血壓也降了,燒也退了,她也起床吃了一瓶牛奶,母親的病雖然很快好了,可是她的體力更差了,頭腦更糊塗了,意識更不清楚了,她甚且大小便也拉在床上,替她穿上紙尿褲,可是她不習慣,她把紙尿褲撕的碎碎,仍然是滿身滿床全是大便,最後只好給她多穿上二條褲子,而後連同褲子掉棄,好在地攤貨便宜,一百元一條長運動褲,儘管如此,每天早上還是弄得我夫妻滿頭大汗。幸而這種情形沒有多久就好了。母親的神智也清醒多了。但是母親的身體仍然很虛弱,到公用廁所已有困難,為防她上廁所發生跌倒意外,就在她床邊放置馬桶,由於殘障坐椅式馬桶的便盆的容量不夠母親一天使用,且無法支撐母親,我自己特別用木板釘了一個馬桶架,並按上馬桶蓋組,內放置一水桶,水桶內置膠袋,讓她很穩固的坐在上面,早晚我們則取出膠袋掉棄,經常保持馬桶的清潔,沒有臭味。這樣別緻的馬桶,即使是鄰房、也稱讚不會影響他們的衛生環境,聞不到臭味,也看不到端出的糞便與髒物。
    母親的病難然很快的痊癒,但是母親的體力又明顯的衰弱,雖然也給她吃一些她平日常服用的天麻,人參等中藥,也得不什麼效果,而維他命之類母親則認為是藥不肯服用,即使這些常服用的中藥也只有我給她服用的時候才會吃,否則她自己是不會去服用,母親是一個非常不肯配合的壞病人,吃藥只有我給她才肯吃,其他人都免談,而且一粒藥吞來吞去,配完一杯開水,藥還含在口中,幾粒藥丸,半個小時吞不下去,打針注射更是別談。母親排拒服藥,固然由於她一向身體健朗,甚少用藥,而她對生命的失望也是因之一,回想母親以往是何等的堅強,而今卻落得如此的消沈。母親的病,讓我們母子都警覺到往後會越來越麻煩,母親很難接受別人的照顧,語言不通固然是一大障礙,觀念難以溝通更是問題。而我的體力也無法承擔長期的勞累。母親比我更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母親一向為別人著想,她雖然癡呆有時頭腦也很清醒,她數度向我提出要回福州,她說長此下去,會把我拖垮,我沒辦法照顧她,她也活不下去,她想回福州,堂弟會照顧她,她說堂弟不怕髒,她在家鄉也曾生病,大便拉在床上,全是堂弟為她清洗。母親的話雖然頗有道理,家鄉人工便宜,用台灣的房租,足夠在家鄉僱人侍候母親,堂弟夫婦也年青力壯,也有能力照顧,可是回想我遠在台灣,遠隔大海,付了錢,他們是否會真心誠意或看在錢的份上好好的照顧母親,卻是我所顧慮的問題。
    風燭殘年,母親的身體正是風燭殘軀,我不忍心讓如此殘軀的母親回到沒有親人的故鄉,或許這是母親所希望的落葉歸根,但是我們母子何曾有根,我們不知祖籍何處,只要是中國的土地,就是我們的根,我們已經在台灣生根,已經在台灣發枝生葉,母親回鄉反而是孤單飄零,反而是沒有依靠的根。可是母親卻很堅持,她也抱怨在這裡足不出戶,見不到陽光,看不到太陽,無異一具活棺材,我聽到到母親這樣的抱怨,心中更是無限的感慨,我每天趕著上班,妻忙著照顧生病的岳母,難得週日假日,也有很多家務什事要做,購買岳母及母親以及孩子一週的食物,打掃清潔,整理環境與做不完的事,偶而遇到風和日暖,想陪母親出去走走,母親卻懶的不願走動,她希望兒孫繞膝和她有說有笑,她也希望鄰居們和她說說笑笑,可是在這裡全不可能獲得,她仍然懷念家鄉,雖無親人,但是那些幾十年的老鄰居,都和她有說有笑,那些子孩子都是她幫忙帶大和她都深有情感,會幫她做事,甚且照顧她,較眼前的孫子更親切多了。想想母親的話或許也有道理,至少語言會通,左鄰右舍,或許有些人可以聊天,僱用一個人整天陪她,也就不寂寞了。
    母親又病了,我下班到家,照往常習慣,先送飯給她食用,可是她仍然在睡覺,任憑我怎麼叫她,都不肯起來,這已經好幾天如此的賴在床上。我只好把飯保溫在電鍋裡,先回家吃飽再來,當我走進她的房間,看到她正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對我說要大便。我扶她坐在馬桶後,就在客廳等,等了很久,見無動靜,就進去對她說,既然拉不出來,先用餐,吃飽了再拉,飯後容易拉出來,也免得飯冷了又要熱,她說不想吃飯,想躺到床上休息,可是她自己卻站不起來,我叫她自己按在桌上用力試試,但是她不肯用力,懶洋洋的坐在馬桶上,要我扶她起來,可是我用力扶她,她卻反而坐實,一動也一不動,任憑我怎麼扶,也拉不起來。我只好用有輪子的椅子放置在她的前面,把她扶坐在椅子上,再推到她的床邊,再扶她坐在床上,等到坐到床上,她說躺不下去,當我扶她躺好時,發現她褲子全溼,再看清楚,原來大便已拉得滿褲,她不知道,再問她有什麼不舒服,她卻閉起眼不理不睬,我只好先替她身上的大便擦乾淨,再用熱水替她擦乾淨,換上乾淨的褲子,她仍然相應不理,躺著不動,看她的樣子似乎生病了,有什麼不舒服,她不肯講, 問她不肯回答,只是閉目不理人,是生氣嗎?我摸摸她的頭,也沒有發燒,看看她的脈搏則在八九十之間,心跳太快,血壓一百七十幾度,這樣高嚇我一跳,再量一次卻是正常,休息一會接續再量幾次都是正常,就這樣折騰已經晚上十時多了,這時妻也來替她翻身看看,發現又是一大堆大便,褲子、床單、棉被都尿濕,我們兩人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替她全部更換乾淨。我給她服用一些腸胃藥後,第二天就不再拉肚子,也沒有發燒,一切正常,可是她仍然不肯進食,她習慣上身體不好就餓肚子,三餐都是我餵她一些牛奶,她連吸管都懶得吸,只好用湯匙,一湯匙一湯匙的慢慢倒在她的嘴裡,為了讓她恢復胃口及體力,我仍然配些中藥給她服用,我自已身體不好,久病成良醫,累積一些醫藥常識,看了一些中醫的書,一般小病,我都能自已治療,母親身體基礎好,病好的快,體力恢復也很快,幾天她自己就可以下床了。
    母親兩次生病,確定了她第三次回鄉的命運,我眼看母親身體如此快速的衰退,這環境實在不適宜母親居住,我必須在附近尋找房子,希望能夠有較大的房子,可以讓我和母親住在一起,有較多的時間照顧她,遺憾的是我們附近多是公家的宿舍,較遠地點,時間上亦不可能,恰好同棟三樓空出較大的一間,而且尚有陽台,晚上我可以睡躺椅陪她。可是母親卻堅持不換房間,仍然說她要回鄉,不要拖累我。她仍然和以往一樣的愛護我,她說你是一家之主,全家靠你養活,她不能拖累我,況且我倒了,她也沒有依靠,母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她一向為別人著想。讓母親回家鄉換換環境或許身體會好些,基於這些希望於是決定送母親回鄉,如果不理想,再接她回來也不困難。我和堂弟商量的結論,在家鄉僱人照顧母親。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