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對岸的母親
三、炸彈炸破我美麗的家
中日戰爭,我們也像其他千千萬萬不幸的中國同胞一樣,受著戰火的蹂躪,日本飛機的轟炸,我家近鄰九江醫院被炸的轟然巨響,驚嚇得我和妹妹幾乎生病,夜晚夢魘尖叫,在無情戰火催迫之下,家眷奉命必須撤退到後方,自此我們離開了父親,父親也離開我們越來越遠,兒時絢彩的生活不再了。
我們隨同一批軍眷離開江西,沿途雖然都是乘坐汽車或輪船,但是道路顛簸,我和妹妹且多嘔吐,母親都是背著我,而一手抱著妹妹,一手提著小包袱,以及供我兄妹嘔吐用的痰盂等隨身需用之物,擠在回鄉的人潮裡,攀登那高高的汽車,母親這樣勇敢的強者形象,至今仍然烙印在我腦海中一幅深刻的畫面。
戰爭對我們的影響,較諸他人尤為嚴重,因為我們要依賴父親的薪給。當我們回到福州不久,父親原服役的海軍陸戰隊,也回防福州馬尾。可是父親卻沒有跟隨原部隊回來,他離開了,他為什麼離開他服役多年的部隊?為什麼離開他追隨多年的團長?為的是走向更前方,殺敵報國,抑或是要擺脫沉重家計,難以令人理解。
回到福州,生活環境與在江西迥然不同,離開了繁華的生活圈子,雖然回到簡單平淡的生活,父親按月寄錢回家,我們的生活一時還不受戰爭的影響,仍然過得很安定。我們家鮮少親戚,楊家唯一親人,是住在南台閩江大橋附近的大姨媽,經營賣陶器的店,育有一男一女,我的表姐及表弟。母親也曾帶表姐和我們一起到三山戲院看戲。母親曾談及大姨媽比她好命,嫁給有錢丈夫,而且豐富嫁妝及一間房屋。母親愛國也不落後他人,甫回福州即參加婦女隊,結識一位住在吉庇巷的阿姨,我們也常到她家玩,也和她一起去看戲。而我則因父親的嚴鞭既除,精神的束縛盡解,就如脫韁之馬,不受拘束,孩子天真的本性畢露無餘,但也由於外婆重男輕女對我特別寵愛,寵出了我許多童年頑劣無知的行為。在家裡,我可是天之驕子,妹妹小我一歲,凡事也都能讓我,每遇爭吵,外婆也多袒護我,因此也就助長了我蠻橫的心態,而漸萌愛吵、愛鬧,不講理的態度與行為,甚且連對外婆也敢頂嘴。雖然才是五、六歲的幼童,可是說話卻大模大樣,在一次外婆責罵妹妹時,我居然大膽的對外婆說:妹妹不是你生的,不要你管,儼然大人的語氣,外婆對此雖能原諒我年幼無知,但也為此怨艾,益增她無男靠女,身世淒涼的感慨。另一次也不知何故,我竟然敢和三姨吵嘴,並模仿戲台上踢腳的動作踢她。凡此無知、頑劣的行為,連母親也感到無可奈何。小時候常聽母親說:佛法無邊,能使頑石點頭。我始終不解其意,及至長大,回想母親給我的教育,始深切的體會到,若不是母親無邊的慈愛,感人的教化,怎能使我這一塊頑石潛移默化呢!母親的教化,就像恬靜的秋夜,留給我無邊無盡的感念。
孩子都愛聽媽媽講故事,母親愛看戲、愛看小說,有說不完的戲文與故事,我們初回福州仍然住在文儒坊,夏天晚餐後,厝邊鄰居多在門口乘涼,婆婆嬸嬸和孩子們也都圍著我家門口聽母親講故事、說戲文,外婆則揮動著大扇子為我們趕蚊子。故事聽厭了,三姨就幫著我撲捉螢火蟲,摺紙燈籠,在夏天、秋天的夜晚,我們的生活總是這樣的熱鬧,而在冬夜我們的生活也不寂寞,我們一家人常圍在外婆的房裡,聊天、說故事、猜迷語,更把剝下的橘子皮掉在外婆的手提小火籠裡燃燒,爐中的炭燼,慢慢的烤出橘皮的香味,有時也生起火盆來烤蕃薯,把外婆的房間燒得熱烘烘的,也烘出了我們一家祖孫三代的溫馨。外婆的小火籠非常可愛,小小的陶罐,外套以竹籃,套上毛線的外套,紅粉相間,並織花紋,甚是好看。我和妹妹都愛搶著烘手,並不是取暖而是好玩。每次妹妹多搶不過我,我就得意的對妹妹說,你輸了。妹妹常不服氣的反駁我,那是外婆幫你,外婆聽了也笑了,如今想起這依稀往事怎不令人感慨。三姨有很多小巧的玩具,雖然是她小時候玩的,仍然如新,乒乓球、毛線球、毽子、小玻璃珠,珠內有西瓜瓣(稱為西瓜珠)等,我弄掉了,就要搶妹妹的,妹妹哭了,母親命我交還妹妹,責我不可欺負妹妹,也要妹妹借我玩,類此瑣事全都讓我時時的回憶,回味那不再重返的童年。有時我們母子三人在自己臥房,坐在床上,母親坐在中間,我和妹妹分坐兩傍,腳上蓋著棉被,背上靠著枕頭,說笑話、聽故事,或教我們識字片、算銅錢,也一樣的享受母親的慈愛與溫馨。母親雖然教育程度不高,只是教我認識一些單字、描紅字簿、加減銅錢等啟蒙教育,但是由於她愛看小說,所以她有說不完的戲文與故事。故事內容大多是英雄豪傑的俠義事,從楚霸王、岳飛、薛仁貴、狄青等民族英雄,乃至於七俠五義中的展昭、白玉堂、兒女英雄傳裡的十三妹等除惡剪奸,打抱不平的俠義行徑。而母親故事的情節之外,也穿插著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及因果報應,慈悲為懷的佛理,使我在輕鬆、愉稅的歡樂氣氛中,濡染忠與奸、是與非、善與惡的分辯。我童稚懵懂無知,還不能體會出母親的用心,只是以有一位很會說故事的媽媽感到驕傲,然而這些忠孝節義事,卻也深深的影響我做人做事的思想與行為,這不能不感念母親的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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